世间有“她”,但又没完全“有”( 二 )


陈冲单元则将镜头对准了少女的困境——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 。小鹿和昭华是大学的恋人,毕业后,昭华留在了武汉 , 而小鹿回到了北京,成为千千万万异地恋情侣中的一对 。母亲刻意回避着昭华的存在,不断暗戳戳地撮合自己青睐的男孩和小鹿在一起 。直到疫情暴发,昭华不幸感染,小鹿在生日聚会上和朋友们商量偷偷买票去武汉探望他,而这一计划被旁边的母亲听到 。于是,母亲向社区谎报家里有人刚从武汉回来,小鹿被居家隔离 。她看着视频里的昭华猝然晕厥,连最后那句“珍重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。
这样炽热而坚定的爱意,千辛万苦、甘受不辞的执拗 , 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靠近对方的一腔孤勇 , 实在是一种典型的女性经验,俗称“恋爱脑”(我们很难想象这样一种经验发生在男性身上) 。这种“恋爱脑”与愚蠢无关,它是生命力最本真、纯粹、浪漫而又深刻的涌现,但这种生命力的蔚然涌现,却可能遭遇贫瘠现实的阻抑——比如距离的阻隔,比如世俗条件的悬殊,比如父母的拒斥 。
小鹿知道真相后,那凝滞的沉默,与母亲佯装的若无其事间,构成了一种极致的张力,那是一种平静之下暗涌的狞厉的撕裂与对峙 。而另一处极致的张力,则发生在小鹿和昭华流着泪打视频的夜晚,他们看着屏幕中那个可爱的年轻脸庞,那样想无限靠近对方的企望,却又终将成为触不可及的绝望,实在令人动容 。
张艾嘉单元叙说的是一个极富现代性的女性困境:职业女性该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 。香港疫情期间,采访人员梁静思终日周旋在社会新闻、家庭生计和两个孩子之间 , 同时她与丈夫的关系也有着巨大的裂隙 , 几近离婚边缘 。这样一种“丧偶式”婚姻所孕生的龃龉 , 终于在儿子斌斌被丈夫带到海边玩耍而发烧后,彻底爆裂 。
梁静思质问丈夫:“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请假?”丈夫则振振有词:“以前叫你请假都是为了这个家 。”这样的PUA所带来的窒息感,是太多中国职场女性所谙熟的——在她们丈夫的视域中,传统家庭分工依然具有坚不可摧的合法性 。于是 , 女性为了照顾好家庭,便只能让渡自己的职业理想,压缩甚至放弃实现自我社会价值的权利 。
而在职?。?女性空间同样受到男性职员的挤压 。女性这种压抑、逼仄、分裂的生存图景,在梁静思的那个梦境中肆意膨胀:她一边作为采访人员疯狂抓拍购买食品的老妪,一边作为主妇疯狂抢购米面,却在抱着物资奔袭回家的途中沦为同为采访人员的丈夫镜头下的“素材”……无边的焦虑就这么从银幕中喷涌而出,迅速地将观众湮没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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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或许是过于追求一种“正确” , 三个故事在触及到了女性的多重困境之后,都没有彻底沉潜下去,顺着那或许幽暗的内在空间继续向深处探求 , 而是转向了一种看似“合理”的对于矛盾的外在性化解 。于是,对于女性被遮蔽的焦灼、不安、疲累、压抑、困顿的凝视,对于女性和男性之间 , 以及女性群体内部的沟壑的抚摩,都渐渐被“家和万事兴”“人间自有真情在”“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”等具有普世性的价值诉求所取代 。
玥儿的母亲打来电话,玥儿强忍内心的委屈,告诉母亲婆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。旋即 , 婆婆为自己的冷硬痛心疾首,两人相顾垂泪 。但我却完全没有被这猝不及防的柔软和温存所打动 , 只觉得突兀 。后面则是意料之中的套路:经过濒临死亡时彼此关怀的洗礼,玥儿和婆婆彻底走向了和解 。诉诸正能量固然无可厚非,和解亦是理想中的归处,但影片中“宽恕”的发生,却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种“和解”是一种回避,一种对于女性在漫长的挣扎、碰撞和匍匐中艰难成长的回避——它只是一种从外部被抛掷进来的结果 。这种简单化、模式化的处理,其实是一种“偷懒”与“讨巧”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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